几乎没人能一下子把“95后”陈国星和抖音上那个带点山东口音的历史博主联系在一起。
读研期间,他做的是微纳卫星测控软件与算法研究,毕业后进入了合肥一家国企。这个戴着眼镜,清瘦,一脸文气的年轻人是一位软件工程师,下班后则是一个拥有三百多万粉丝的视频博主。
在抖音上,陈国星以@风雪夜灯为名创作的视频“一口气看完春秋300年”时长8小时,“战国”时长9小时,这些超长视频并没有因时长遇冷,相反,视频收获了超过一亿的播放量,每一条的点赞量都超过百万。一年的时间,他的粉丝量也从零到超过两百万。
这个热爱历史的理科生是如何用超长视频讲历史的?大部分的业余时间他都用来啃典籍、看史剧,写文稿,持续不间断地创作视频。陈国星说是因为自己总能从中找到无尽的乐趣,“每个人的生命长度是一样的,但是每多看一个历史人物的一生,其实就多活了一段。”这也是历史之于他的意义。陈国星用自己的“大白话”讲历史,也讲现在,他从那些久远的人与事上找到与今世的共鸣,某一些程度上,他让历史在人们的生活里“活”了起来。
为了制作战国历史的长视频,陈国星写了144页、共18.8万字的文稿。视频里,战国254年的历史如同一张巨大的棋盘,7个国家纵横捭阖的复杂局势呈现眼前。“后世万万千千的事件都能在这里找到影子。”
按照时间顺序,视频将战国历史铺陈开来,“新手村”魏国为何崛起和衰败?秦国、齐国、韩国等历史阶段的重要事件和人物逐一呈现直到天下一统,9个小时里,人们看到历史的纷繁复杂。
这条今年11月13日发布视频有超过四百万点赞,超三百万人收藏,在评论区,有十八万人留言。很多人说,“接下来的9个小时就要呆在视频里了”。有人在凌晨看完,感叹终于看完了,“什么都懂了,有问题尽管问。”也有很多人收藏,当成睡前读物看。
这不是陈国星第一次尝试长视频,早在去年12月30日,他发布了“一口气看完春秋300年”,时长8个小时。视频里,他从烽火戏诸侯讲到三家分晋。有粉丝留言,“没有倍速甚至反复拉进进度条,每小段结语都会跟着热泪盈眶,这样用心的制作才是精选的意义。”抖音网友晒出自己做的笔记,“我还暂停做笔记,不止八小时呀。”
这条长视频让陈国星的粉丝几天内就突破了50万,今年国庆节的时候,他的粉丝突破了百万。“你火了”,一个长期关注陈国星、做有声书的朋友跟他说。但陈国星坦白说自己反而没有很特别激动,面对流量的增长和爆发他有一定心理预期,“史书上每一个看起来枯燥、寻常的日子,都在为历史的突变积蓄力量,当大事件来临的时候,他只是之前每一个伏笔的集中表达。生活也是如此,积累的过程可能是缓慢的,但是也会遇到某些节点的爆发,就像历史上会出现一些大事件一样。”这样的一个过程里,他能做的就是坚持。
去年陈国星刷到有人在两年前讲明朝历史的视频,时长都在10到20分钟左右,他逐条看过。这些历史陈国星也知道,他当时想,“我不敢说比他讲得更好,但是至少也能做一些补充,我觉得我能够尝试一下。”
去年八月,陈国星在抖音建立账号@风雪夜灯,发布视频。最初,他的视频多在10分钟左右,讲述具体的朝代和人物,坚持每周更新。2024年年底,抖音举办年终知识大赏,激励创作者进行长视频创作。那时正赶上陈国星的春秋时期的系列视频更新结束,他马上有了新想法。“刚好之前是一期讲一个点,把这些视频整合串联起来,就是一个长视频,也能让大家看起来更完整流畅。”
不论最终呈现的是十几分钟还是9个小时的视频,制作起来都不简单。在保证内容严谨的情况下,陈国星尽可能在解说上更幽默诙谐。将古人古事跟现在的生活结合、对比,这也是他的风格特点。“让大家不会感觉(历史)那么遥远、那么突兀。”
脚本、配音和剪辑都是陈国星一个人来。他的普通话里带着点老家聊城的口音,他了解这一个问题好解决,“只要用AI给视频解说配音就行了。”这样也能节省更多时间,因为一个十几分钟的视频,原配音可能会有二三十分钟长,录制的时间就更长。但是陈国星还是坚持使用原声配音,“因为AI没有情绪”。而他认为情绪能够推动情节,也能让观众更沉浸。
陈国星曾很多次在录音时哽咽甚至把自己讲哭。“把自己的激情倾注进去,可能这些就是AI表达不出来的。”不管是同情、感动抑或愤怒,陈国星总能共情这些历史中沉浮的人,“在纷繁局势下,各种人物的命运很颠沛,会有一些震撼或者别的情绪,就像有的宇航员走出太空舱,看到地球的样子,他就哭了。”
视频的每一句文案,陈国星都需要去海量的影视剧或电影中寻找匹配的内容。十分钟左右的视频,可能会花费十几个小时去寻找。“确实会花费很大的一块时间,比如说简单的一句话,可能会找好几个电影或找好几个电视剧去翻一些合适的镜头来配。如果不够精细,最终呈现效果也不好。”
最开始做视频的时候,陈国星也遇到过技术上的问题。他不是专业剪辑师,很多想法在实际视频中无法落地,“技术还达不到,因为我自己摸索自学的只能达到还过得去的水平。”为了尽可能的还原,陈国星会手绘地图,“只能是观众将就看看,也还是不能够做到精美。”
陈国星的晚上和周末都花在了这些事上,但他从未觉得枯燥,只因自己太感兴趣了。
小学和初中时,陈国星喜欢历史和语文,那时能接触的大部头典籍和史书不多,他总在教材、报纸和最常买到的《读者》、《意林》杂志上寻找历史人物故事看。初中他住校,即便县城里有书店,放假能跑出学校的时间也很少。
那时最让陈国星期待的是每个月一次的兴趣拓展课。老师们会在周末给住校生讲一次兴趣拓展课。他的语文老师和历史老师会设计一些专题来讲文学或者历史故事。“把看过的故事,娓娓道来地讲给别人,对没有听过这段历史的人来说,就觉得这件事很迷人。”这也成为后来陈国星开始做历史视频的初衷之一。
即便热爱,最终陈国星还是选了理科。他说自己当时并没有纠结,他擅长理科课程,“只把这份热爱和兴趣当成主线任务之余的另外一份陪伴也好,偶尔读点历史,写点文章,权当对自己生活的一种补充。”
一直以来,即便学业繁重的时候,陈国星也没有忽略掉读历史。高中时,在陈国星的学校,理科生也要上历史课,没有了高考的压力,对陈国星这样的理科生来说,历史就变成了一门“很轻松”的课。
那位年轻的历史老师让陈国星印象非常深刻,他从不只讲教科书上知识点,总是在书本之上发散出很多有趣的历史故事和人物小传。陈国星常把这些历史人物素材摘录下来。
上了大学,资源变得更丰富了,他能在课外时间泡在图书馆里看书,也有了更多时间看三国、秦朝或者清朝的历史剧。陈国星坦言,那时候看历史、学历史并不系统,“会重点清楚自己感兴趣的朝代和人物,像三国时期或者唐朝、明朝,比较精彩,我跟大家一样,都很感兴趣。”
多年来,吸引陈国星的是那些历史中的人物,以及他们在那个时代搅起的风云变动,“谋臣或者是一些重要人物,他们的权谋、设计和对局势的分析,推进形势演进,这种让我感兴趣,这样的一个过程里能看到人的智慧。”
曾有留言问他,是不是理工科出身。这让陈国星意外,但是他也很高兴。制作视频时,他很注重表达的逻辑,也会有一些情节设计,“有时甚至是无意的,但这可能是我们理工科出身的人讲历史的一个特点。”
最近几年,陈国星又陆续买了近百本历史书,看得多了,有时读着读着就想去求证下典籍里原本是怎么写的。陈国星开始一部部研读《史记》《资治通鉴》《战国策》《水经注》《列女传》等史书典籍。他很清楚典籍的重要性,“因为一些阐释性的作品,不同书籍或者不同作者之间,观点也会不一样,里面都会有个人对事情的判断,只有读原本才能生发出自己的思考。”
有时为了让内容更有趣,拓展视频内容,陈国星也会引入一些野史,但是他强调自己一定会在视频中声明哪些内容不是来自正规的史料,存在学者质疑或者仍属孤证的地方他也会标注清楚。“算是一个故事性和历史严谨性的一个权衡。”
典籍是古文写就,多有晦涩难读的地方,有时需要借助工具书或者注解,读得也很慢。
工作后,他看书的时间更加碎片化,通常都是下班后或者周末。没搬家前,他上班要坐半小时左右的地铁,他利用这一段时间在手机上读电子版典籍,“时间也不固定,每次也就翻个十页八页。”他有自己的阅读策略,先粗看一遍,捋清楚框架,对那段历史有初步的认识,细读之后,还要再回头重点看关键性内容。
最初,他的视频也曾经历过冷淡时刻,但陈国星并没那么在乎。“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我每周都会更新,有的人可能坐一段时间冷板凳就放弃了,但是坚持下来数据就会慢慢变好。”
陈国星一直记得一个知识视频创作的前辈说的话,“大致意思是不管你的研究多深,学识多广,但是讲解上都只能比观众高半个身位,强调的是讲解的内容不能设置太高的门槛,要通俗易懂大家才能轻松看完,如果特别枯燥艰深观众也不会爱看。尤其当下很多专业的课程,如果大家想深入学习也都是能获取到资源的。”
“我一直秉持的一个理念就是在保证内容严谨和正确的前提下,尽量把它讲得通俗和朴实一些,不设置门槛,把别人拒之门外。”曾有网友评论他的视频内容深度不够,“我是非常能接受的”。深度是在有趣地讲清楚故事的来龙去脉后再去实现的目标。
陈国星在讲述历史事件和人物故事时,会兼顾深度,剖析当时为什么发生这些,或者对人物行为的推测和分析。“比如之前讲廉颇、蔺相如的时候也会剖析他们为何会那么做,会跟现代的一些职场上的一些东西结合,让大家更容易理解。”
陈国星在视频里讲到一位皇帝,在跟文官集团斗争的过程中,他多年不上朝,用这种方式来对抗自己的大臣,有几十年没有走出深宫一步。这段故事让陈国星一直不能忘怀。“哪怕是古代的帝王,对于生活、人生也好,也并不一定会得心所愿的,在我读历史人物的过程中,我发现不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其实在命运和历史里,地位是一样的。”
陈国星认为这就是历史给他带来的影响。“历史上很多人物的人生起起落落,高光之后可能就是落寞和离场,这些人会影响我,更理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像他面对视频的爆火和粉丝量暴涨,他把这些看作人生经历中的某一环,“面对突然的爆火不会特别激动,跌入低谷也不会绝望,相当于从这些历史人物的经历之上,看到的一些经验。”
有人跟陈国星一样,通过他视频里讲述的历史人物,看到了自己和身边的人与事,有了特别的视角。有人看完8小时的《春秋》,留言说“印象最深的是楚庄王,老是让我想到卢卡库(比利时足球运动员)。”
陈国星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长度是一样的,但是每多看一个历史人物的一生,其实就多活了一段。这也是历史之于他的意义。
相比观点的输出,陈国星要求自己严格按照史书来创作视频,“我一般会尽可能的避免下论断,少说一下观点,因为我自己不是历史专业的,观点也会容易引发争议。”陈国星会强调我的感受而不是观点。“我不会说这个事做对了,那个事做错了,我按照史书把事情的一个来龙去脉讲清楚,功过是非由大家自己评判。”
每天,陈国星都能收到大量留言。给他留言的有老师也有高中生,他们会在班里播放陈国星的视频。今年夏天,陈国星收到了一封长长的私信。私信来自一个高中生,他告诉陈国星,自己原本对历史课不感兴趣,总感到枯燥,因此成绩也是自己的短板。他说看了陈国星的视频才发现,历史里的人物其实都是有血有肉的,不管是艰难地挣扎还是高光时刻,都是丰富而多面的。那个高中生告诉他,自己开始对历史产生了兴趣,成绩也跨进了班级前三分之一了。“那个留言对我来说挺有意义,我也感到很荣幸,相比浏览量高不高,真的影响一个人更有意义。”
也有网友留言纠正他的用词。在一个视频里,他错用了七月流火来形容天气炎热,有网友看完后留言指出来,“我觉得他们很友善,也鼓励大家这样做。”
也会有网友留言催更,想看什么内容也会告诉陈国星。“有人想听诸子百家,也有人要看周天子,我都会花时间去研究,然后再做视频。”明年,陈国星计划按照现在的历史主线继续讲下去,“中国古代史的主线肯定是就往秦汉那边讲了,也争取在2026年底再把秦汉创作一个大视频,让大家能系统性的了解。”
历史对陈国星的吸引从未减弱。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陈国星说他很想回到稷下学宫,那个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地方,去看看各家学派如何在那里辩论,去感受思想的碰撞,看看那些人如何做学术、如何辩论的一个场景。他也想去见见能搅动天下局势的大人物,“比如张仪、苏秦、孙膑他们据说都是鬼谷子的高徒,我很想知道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高人能够教出这么多叱咤风云的战国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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